“当当当……”
司天监七层的丹室里,宋卿撸着袖子,握着一柄紫金色的大锤,同色的铁钳,站在铁砧前锤炼钢铁。
他身上的白衣沾满黑灰,额头大汗淋漓,配上浓浓的黑眼圈,仿佛随时都会猝死。
锻出杂质后,宋卿取出一枚暗金色的钉子,对准铁胚,用大锤狠狠敲打钉子头部。
刺耳的声音里,暗金色钉子洞穿了铁胚。
“没法比,完全没法比……”
宋卿遗憾的摇头:“封魔钉到底是什么材质铸造?世间真有这种金属?”
他手里的封魔钉是孙玄机带回来的,受了炼金术奇才许宁宴之托,把封魔钉交给宋卿。
许公子不愧是愿意为炼金术奉献一切的奇才,是宋卿的知己,把如此重要的神器贡献出来给司天监做研究。
许公子贡献出封魔钉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炼金术师们仿制封魔钉。
炼金术师们感动坏了。
许公子不但贡献出神器,还对他们委以重任。
这时,一位白衣术士快步走进丹室,高声道:
“宋师兄,监正老师让你把这个盒子送到楼底,交给钟师姐。”
监正老师……宋卿略有些疑惑的接过木盒,问道:
“是什么东西?”
那白衣术士摇头:“监正老师说,只有钟师姐能打开。”
宋卿向来是个有主见(叛逆)的弟子,闻言,直接动手去开盒子,但没能打开。
“行吧!”
宋卿点点头,抱着半尺宽,一尺长的木盒子,离开丹室,顺着楼梯,来到一楼大堂,再通过堂后的铁门,进入地底。
脚步声回荡在幽静的地底,油灯盏盏,把一切染上温润柔和的橘色。
宋卿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陈腐气息,司天监的白衣术士大多在外,或从军,或游历救人,给钟璃开门透气的时间都少了。
穿过幽暗亢长的廊道,宋卿在一间禁室门口停下来,透过门上的气窗朝内看去。
钟璃盘坐在角落里,寂然而坐。
“钟师妹!”
宋卿推开门,走到她面前,也盘坐下来:“监正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钟璃睁开眼,接过木盒子,入手的刹那,锁舌自动弹开。
打开盒盖,黄绸布铺设的盒子里,躺着一柄半臂长的木锤子。
木锤呈浅褐色,手柄摩挲着油光发亮,锤头和手柄刻着细密的阵纹。
钟璃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宋卿。
宋卿恰好低头,师兄妹目光对视,齐声道:
“乱命锤!”
宋卿恍然大悟,道:“难怪监正老师说要由你来打开盒子,这破玩意除了你,别人都使不了。”
乱命锤,据监正老师说,是他年轻时,随性而制。
持此锤敲击别人脑袋,能改变命格,但命格好坏不可控,且持锤之人和被敲之人会一起被改命格。
人分三六九等,各行各业,皆有命数。
一旦改了命格,便会遭天谴,寿元减半。
也就是说,这破锤子不但会让人的命格发生不可测的变化,而且起步就是寿元减半。
不过,钟璃是例外,因为钟璃现在的命格属于“天谴”,乱命锤也改不了这么糟糕的命格,所以她反而能规避副作用。
“监正老师把这东西给你作甚?”
宋卿一脸茫然:“虽然你现在是预言师,要遭受种种劫难,乱命锤都无能为力。但你若是用它胡乱更改别人的命格,你的劫难会加重的吧。”
钟璃摇摇头,默默把锤子收好。
“唉,采薇不在司天监的日子,感觉整个观星楼都清净了。钟师妹,师兄还得回去炼器,先走了。”宋卿起身,推开离开。
……
遥远的海外。
浑身白鳞如玉,牛鼻鳄唇狮鬃的白帝,四蹄飞踏,疾行于海面之上。
波涛万顷,举目是天,除天之外,只有茫茫无尽的汪洋。
白帝在这难辨方向的大海之上,准确的找到了目的地。
它低头,凝视着蹄下的海面,蔚蓝的双眼亮起深沉的、幽暗的光,宛如旋涡。
海面随之出现了一个旋涡,迅速扩大成为直径数十米的大漩涡,白沫翻涌。
白帝一头扎入旋涡之中,少顷,口中叼着一杆似骨似石,似金似玉的弯曲长枪,冲出旋涡。
它四蹄飞奔,宛如骏马,消散在天际。
旋涡慢慢平复,汪洋恢复如此。
……
东陵城。
瓮城建在城头,许平峰立于瓮城顶上,白衣翻飞,姿态宛如谪仙。
他手里拎着一壶酒,眺望着北方。
……
云州中军营。
输送淄重的板车,在军营进进出出,底层士卒重复着值守、巡逻的工作,随时等待着出征。
相比起在三条战线中作战的云州军,三万中军是保持最完整的,精锐一直在休养生息,枕戈待旦。
一个月下来,军营几乎没有出过兵。
此时,随着冬天渐渐走到尽头,底层士卒还好,见识有限,但中高层将领开始坐不住了。
他们意识到随着春天步伐的靠近,己方和大奉的优劣势,将一步步开始逆转。
于是,出营作战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到今日,十几名中高层将领跪在帅帐外,“威逼”戚广伯出兵。
其中就有从左军校尉贬为冲锋营副尉的卓浩然。
“大将军,不能再拖了,不趁着这个冬天拿下青州,我军想在春祭后打到京城,难如登天啊。”
左眼灰白,不能视物的卓浩然咆哮道:
“末将但求一死,但请大将军让末将死在战场上,请大将军出兵吧。”
周围的将领纷纷附和,尽管他们看不起卓浩然这个败军之将,但他们此时的立场却是一样的。
闹腾了一阵后,就在众将领以为无功而返时,军帐掀开了。
戚广伯一身戎装,单手按住剑柄,目光平静,脸色淡然,扫了众将领一眼,非但没动怒,反而笑呵呵道:
“能熬到现在,还算有点耐性。”
独目的卓浩然愕然道:
“大将军?”
戚广伯沉声道:
“卓浩然,你在松山县葬送了六千精锐,本该军法处置。本将军惜才,饶你一命。现在问你,想不想将功赎罪。”
卓浩然大声道:
“若能雪耻,死而无憾。”
戚广伯丢出一封盖了帅印的令书,淡淡道:
“率左军八千精锐,去松山县支援龙象、白犀、破阵三军。”
卓浩然脸色狂喜:
“末将领命!”
戚广伯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右侧的一名将领:
“文宣,率领火炮营六百炮兵,陷阵营三千步卒,支援东陵的黑甲、绿蟒两军。同时把本将军的手书带给姬玄。”
同样丢出一封盖了帅印的令书。
“赵秉,你率领三千轻骑去切断松山县的补给线,务必日夜兼程。”
“……”
随着一条条命令下达,不多时,帐外的将领被打发走一半,戚广伯扫过剩余众人,不疾不徐道:
“拔营,随本帅吞了宛县。”
……
松山县。
城头的瓮城里,苗有方愤怒的声音传来:
“落子无悔,莫桑,我把中原读书人才能学的围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哼,蛮夷就是蛮夷。”
然后是莫桑的声音:
“这就是中原人很流行的游戏?也不怎么难嘛,莫非我是传说中的读书种子?”
苗有方嗤笑道:
“你懂什么,这就叫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东西,学问越是深厚。
“你看啊,这五颗棋子,我可以横着摆,竖着摆,斜着摆。也可以先摆两边,再摆中间。玩法千变万化,步骤诡谲莫测。”
已经穿上轻甲的莫桑挠挠头: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很简单,我果然是读书种子。等打完仗,我留在你们中原考个状元再回去,我阿爹一定高兴死。”
“你们在说什么?”咬着窝窝头的许辞旧检查完守城军备,刚踏入瓮城门槛,便听见了这一席话。
苗有方一边堤防莫桑偷换棋子,一边说道:
“我们再下围棋,棋,君子之道也。”
许二郎心说这粗鄙武夫竟也会下棋?定睛一看,黑白棋子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最长的是四子,不管白子黑子,连满四子就会被截断。
“你,你管这叫围棋?”
许二郎脸色古怪的看着他。
“难道不是?”苗有方反问,不等许二郎说话,他得意的“嘿”了一声:
“别以为下棋是你们读书人的特权,其实有什么难的啊。以我的聪明才智,一盏茶功夫就摸索出诀窍了。
“以前不会下棋,纯粹是被你们这群读书人给唬住了。”
莫桑在一边附和:
“我也觉得简单,许大人啊,你觉得我能不能像你一样,考个状元?我们南疆还没出过状元呢。”
我觉得你中原话变标准了……许新年嚼着窝窝头:
“苗兄,你的棋法是谁教你的。”
苗有方落子如飞,应答道:
“你大嫂。”
许新年一愣:“哪个?”
哪个?苗有方也一愣,仔细一想,道:
“长的最丑的那个。”
许新年仔细回忆了一下,愣是没猜出他说的最丑指的是谁。
“你直接说名字。”
“慕南栀啊。”
慕南栀是谁,算了,以后有机会见到,记得告诉她,苗有方说她丑……许新年暗暗记下来,然后朝两位才华横溢的战友拱了拱手,走一旁看兵书去了。
读书人心思八面玲珑,基本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