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虽然没有实锤,但是对这件事情的担忧已经在雒阳官场流传开来,很多人都不看好刘备的这一行为。
更有甚者,拿这件事情和当初刘备委任公孙瓒出任幽州刺史的事情来做对比,认为刘备做得不好,稍有不慎,就要重蹈当初的覆辙。
这些赳赳武夫不是说什么能力上的问题,他们所有的问题集合起来就三个字——不靠谱。
当时,刘备能用北伐的功劳摁下自己用人的失误,那么现在,还行吗?
难道还想再一次的北伐吗?
因为担忧的人很多,甚至连卢植都有这方面的忧虑,所以刘备特意和卢植交谈了一下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老师,我并没有给董卓推上三公职位的想法,否则我应该让他担任卫尉或者大司农,而不是大鸿胪,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董卓来到雒阳罢了,而且,这怎么就能和公孙瓒混为一谈呢?难道董卓来雒阳是来打仗的?”
卢植对刘备的解释感到疑惑。
“你为什么要让董卓来雒阳呢?董卓的能力明显戍边是最好的,征伐是他擅长的,你把他放到雒阳朝廷来出任大鸿胪这样的礼法官员,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
“权宜之计罢了,弟子真正的目的,是要把董卓的兵权收回来,把他的部下处理掉。”
刘备缓缓道:“董卓的军队在地方上所做的事情是我无法忍受的,我不能容忍这样一支军队继续横行无忌,大汉军队的军规军法必须以我直属军队为标准,董卓的军队太过分了。”
“这……”
卢植略有些惊讶,考虑之后,低声道:“玄德,你是打算趁此机会,罢免地方兵权吗?”
“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刘备点头道:“董卓这件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也让我意识到现在是时候做出这样的改变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符合大汉目前的潮流了,这种旧做法必须要被严厉禁止。
以此为契机,罢州牧,收缴地方兵权,这当然也是我的目标,能让地方上都老实一些,安稳一些,然后建立起郡国兵体制,在此基础之上,才是咱们真正开启度田政策的时机。
朝廷在地方上没有足够的权势的时候,只能完全依赖地方官员执行朝廷政策,执行到什么程度,就不是朝廷能完全把控的,地方官员做什么,都有相当大的自主性,这对朝廷政策来说,危害极大。
就比如在这段时间的限奴行动中出现的种种乱象,那都不是我的本意,但还是出现了,也是我无能为力的,但是,当一些至关重要的权力为朝廷所把控而不在地方把控之中时,情况就会发生改变。”
卢植坐了下来,很是认真的思考了刘备所说的话。
好一阵子之后,他抬头看向了刘备。
“这很难,而且需要很多时间。”
“因为地方对雒阳的强势态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
刘备苦笑道:“老师,我们都做过地方长官,应该是很清楚的,在地方具体办理事务的时候,对雒阳朝廷到底需要有几分顾忌?自孝和皇帝以后,地方对雒阳就越来越不重视了。
而且据我的观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雒阳在地方郡国的日常行政之中,都是处在一个缺位的状态,地方需要办事的时候,你雒阳朝廷基本上不存在,等有好处了,雒阳朝廷的虫豸立刻就出现了。
久而久之,地方也会担忧雒阳侵夺自己的利益,而当大部分地方都把雒阳朝廷当作一个掠夺者而不是一个规则的制定和维系者之时,雒阳朝廷还有几分正统,就真的很难说了。
老师,说点难听的,很多时候,地方长官都把雒阳朝廷看作敌人,千防万防,根本不把雒阳朝廷当作上级来看,这种趋势的形成需要好几十年的时间,但是一旦形成,就非常危险。
时至今日,我可以说,除了雒阳以西地区和并州、幽州,很多地方依然是把雒阳朝廷当做敌人来看待的,从官府到民间都是,这样的情况下推动度田,会直接引爆地方。
当然了,尽管如此,我也可以说,我一定可以平定这些地方的叛乱,但是即使用最粗暴简单的方法,我也需要至少三十万军队,而现在这个数字还没达到,老师,我没底气。”
卢植沉默了。
刘备所说的这些情况,对于有地方行政经验的卢植来说,他当然也是明白的,只不过他不曾系统的考虑这些问题,不曾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看。
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来看,把地方对雒阳朝廷的分离态势联系在一起考虑,就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雒阳朝廷已经在实质上成为地方分离势力的敌人了。
而这还是建立在刘备多年来不断营造自身势力、把控了雒阳以西地区的基本权力的情况下,建安年以后,刘备陆续平定幽州、并州,重塑了幽州和并州的政治态势。
冀州当然也经过了一定的政治重塑,地方分离态势明显降低。
但是中原四州和荆州、扬州属于刘备都很少涉足的政治白地,利用古文学派的力量和人脉推动有限度的限奴令都能造成剧烈的抵抗,更别说更进一步的度田了。
那这六个州估计会瞬间造反成风,直接从雒阳朝廷的管控之中脱离,而雒阳朝廷本身也会经历剧烈的内斗和分离,形成两派争锋相对的势力。
卢植不担心度田不能成功,因为刘备真的有削平天下的战斗力,但是他也说了,他至少需要三十万军队,才能在最坏的崩盘掀桌子的情况下重新定鼎天下。
而现在,刘备没有那个底气。
想到这里,卢植只能岿然一叹。
“玄德,你真的很努力了,从中平六年到现在,九年了,你只用九年时间,几乎控制了天下的一半,你真的很不容易了。”
卢植站起身子,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