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身下的地面已经生出了无数道裂缝,如果这里不是云梦大阵最核心的地方、地面坚若法宝,只怕会把他的人压进地底。
沉重如山,这就是景云钟最重要的特征之一。
麒麟看着他手里的景云钟,眼里的不可思议与愤怒渐渐变成畏惧与害怕,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很多,前蹄更是不停轻蹬地面,腰身微微下沉,不是想着逃走,而是准备下跪……
景云钟是中州派的至宝,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威力,不能像法宝一样隔空施出,但如果在修行者的耳边响起,不管是通天大物还是所谓谪仙,都会神魂溃散,痛不欲生。
当年朝歌城一役,便是强如连三月,对谈真人手里的景云钟都极为忌惮,而就在昨日,冥界第一强者冥师也险些因为童颜用景云钟偷袭而死去。
现在世间无人能够及得上井九的速度,如果让他拿着景云钟追着对方不停弹响,那确实是不可解的杀招。
问题在于麒麟是真正的远古神兽,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天生威压与境界实力,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手段,按道理来说,就算忌惮井九手里的景云钟,也不至于害怕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比阿大都不如。
这到底是为什么?
“传说景云钟是你的天生神物,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一直系在你的颈间。”
井九看着麒麟说道:“而我不相信任何神话以及传说。”
他自己就是朝天大陆的传说,自然知道传说往往与真实相差甚远,只不过有些莫名其妙的联系。
比如修行界都传说萧皇帝躲在一个龟壳里,这明显是受到了元龟的影响。事实上那只是一个堪称世间最为坚固的异宝,有时候是一个龟壳,有时候则是一个河蚌,如果萧皇帝愿意,甚至可以把它变成一座宫殿。
而在某些时候,这种联系更加有趣,传说与真相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景云钟如果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为何一直会系在它的颈间,又为何会变成中州派掌门才能持有的法宝?
只需要做简单的推论,他便得到了接近真相的答案。
事实上,这个答案数百年前他与太平真人便有了,只不过今天才通过麒麟的反应得到了证实。
景云钟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而是天生克制它的神物,有可能是天地自然而生,有可能是远古时期某位大能所炼,也有可能是中州派的开派祖师所铸。
青山宗有承天剑鞘克制万物一剑,便是相同的道理。
听到井九的这句话,麒麟便知道他了解了景云钟的真实用途,眼底深处闪过抹怒意,强行压抑住内心的颤栗,说道:“你用中州派的宝贝来对付我这个中州派的神兽,是不是有些过分?”
井九说道:“很合适。”
麒麟绝望而愤怒地喊道:“这件事情和我又没关系!”
井九说道:“我也很奇怪,白渊做这件事情为何没有带着你。”
麒麟说道:“我是仙家高人,偶尔杀几个人倒无所谓,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不怕天道收了我?”
天地气息的异变自然瞒不过这种远古神兽的感知。
“真人,请你冷静一些,白渊那个丫头明显已经疯了,才会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
麒麟看着井九无奈说道:“既然如此,她怎么会在乎我的死活?”
井九说道:“如此说来,就算她知道我要杀你,也不会现身?”
麒麟认真说道:“不错。”
“如果一个时辰内我没有杀死她,就回来杀了你。”
井九说完这句话,收起景云钟,转身便离开了云梦山。
……
……
那道明亮的剑光破开了无尽云雾,回到了朝天大陆的田野与山河之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舞着,穿行着。
剑光看遍了整个人间,也被整个人间所看到。
乡野城镇里的凡人们都以为是看到了不祥的白昼流星,觉得好生晦气,不停地吐着唾沫。
各修行宗派的人们自然不会这样认为,看着天空里一闪即逝的剑光,心里生出无限的敬畏与向往。
某艘巨大的云船上,谈真人收起带血的手帕,看着天地间不停亮起的剑光,宽广的额头上皱纹更深,叹了口气。
青山里的人们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剑光,情绪与反应则是各不相同。
神末峰顶,柳十岁双手合十,低声念着从果成寺里学来的经文,元曲拿着笔与纸,不停地计算着那道剑光的速度以及入冥通道的数量,想要算出掌门真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白真人,卓如岁躺在竹椅上,双手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那道剑光在人间穿行的时候,平咏佳则是在剑峰里不停地捏着剑诀。
他的脸色苍白,剑意消耗极大,对着天空里的手指不停颤抖。
与其说是他在驭剑,其实现在的情形更像是那道剑光在牵引着他的意志。
赵腊月没有看天空里的那道剑光,从始至终都在盯着平咏佳的脸。
广元真人以为她是在担心平咏佳支撑不住,导致掌门真人无法继续化剑而行,南忘以为她是在思考后天无形剑体替代平咏佳的方法,只有青儿知道她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念头。
“你是想要观察出他的弱点,以方便将来随时杀了他?”
青儿飞到赵腊月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用神识问道。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
……
那道剑光去了人间各处。
白真人可能在的地方都去了。
井九把冷山等通往冥界的通道都看了一遍,甚至又去了趟大漩涡与冥界,最后还在东海畔又停留了片刻。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发现,而时间已经到了,于是他再次回到云梦山,进入云梦大阵的最深处,来到了麒麟的身前。
“我以为你会尝试逃走。”井九说道。
麒麟看着他苍白的脸与眼底那抹有些黯淡、却趋向疯狂的光亮,知道他真的要出剑,愤怒说道:“我能比你更快吗?”
井九说道:“你可以像白渊一样藏起来。”
麒麟无奈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试我了?我真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隐去了气息。”
井九说道:“那我只好杀了你。”
麒麟的眼里流露出得意而冷酷的神情,说道:“可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
井九取出景云钟,没有说话。
麒麟急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天寿山?”
……
……
天寿山在朝天大陆东南方向,离果成寺与水月庵都还有一段距离。
此山色泽青翠,云雾极少,乃是前皇朝的陵墓,多年前便被无恩门占了,成了宗门之所在。
当年裴白发与西海剑神一战后便离开了人间,无恩门没有了通天大物,被迫封山自保,除了记名弟子柳十岁再没有谁在出现过。
前皇朝陵墓有着屏蔽气息的阵法,再加上无恩门启动大阵封山,可以说是隔绝天地,难怪没有人能感知到白真人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前皇朝陵墓的下方也有一条通往冥界的通道,无恩门世代驻守此通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青翠的山崖被剑光照亮,然后很快回复寻常。
山风吹拂白衣,带起丝缕,与那些渐敛的剑光融在一处。
井九站在云端,看着下方的连绵山丘,双眉再次微挑,如将要出鞘的剑。
青山宗与无恩门世代交好,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在此云游过,却很是不喜此间气息。
与陵墓的阴气无关,也与冥界散出来的阴风无关。
这座山陵里埋着的是前皇朝的历代皇帝与皇后,他却是景氏皇族的子孙,感觉自然有些不对。
前皇朝陵墓的阵法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无恩门的封山大阵却确实有些厉害,就像一个无形的、坚不可摧的盖子笼罩住了数百里方圆的地面,把阳光雨露尽数挡在了外面。
不过井九真的很擅长切断。
他的视线落在天寿山上,很快便看遍了每道山崖甚至是每棵古树,发现了这座阵法唯一的通道。
青山宗与无恩门是生死与共的盟友,他这个青山掌门如果直接破阵当然很不妥,但他没想这些,直接向那边飞了过去。
明亮的剑光照亮一株古树,破开树皮,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大阵之内。
无恩门的长老弟子都在洞府里闭关修行,没有感知到这道剑光的到来,那抹森然的剑意只是惊动了无数落叶。
有着封山大阵的隔绝,此间的寒暑与朝天大陆并不一致,竟似乎还是秋天。
黄叶飞卷,如无数蝴蝶舞动不停。
剑光破开无数片黄叶,来到无恩门正殿之前,悄无声息破开极厚的石门,继续向着天寿山深处而去。
这座正殿便是前皇朝陵墓的前庙,往里面去便是到了陵墓的内部。
无数声清脆而轻微的破裂声响起,那道剑光连续破开数十堵石墙,穿过七重殿宇,终于到了陵墓的最深处。
这座陵墓里葬着的是前皇朝一位声名赫赫的暴君,建制不同寻常,墓室高大。
墓室中央那口通体由白玉砌成的棺椁散发着幽寒的味道。
白真人就藏在那口白玉棺材里。
擦的一声轻响。
白玉棺破裂,那道明亮的剑光飘了进去,却……停了下来。
这道剑光曾经斩了一座峡,起了一道山,天上地下,无人能抗,这时候却被一样东西挡住了!
这真是世间最以想象的事情。
剑光静止。
白玉棺的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井九的身影出现。
白真人静静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只蚌。
井九的手指被那只蚌壳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