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烈轻轻捻着胡须道:“亚述帝国无论谁继位、谁掌权,首先必须要维持帝国的稳定、控制住局势。帝王遇刺是大事,如果应对的不好很可能会激起兵变,为了防止内乱也必须向外界示强,同时防范被人趁虚偷袭。做出重兵压境的布置是必然的,至于这仗能不能打起来,取决于巴伦王国的态度。”
冯纽王子点头道:“辛纳赫遇刺的消息一旦传开,巴伦王国必定民心大振!亚述的军力扩张已经到了极限,战线后方占领的大片疆域需要巩固,其实这个时期是无力继续发动大规模征战的,这一点各国高层都能看出来。
但是普通民众和士兵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辛纳赫的残暴令人恐怖,听说他挥军杀到,有时尚未接战,城邦民众就纷纷逃离,城邦守备军也是一触既溃。而如今形势已变,正可凝聚民众信心稳固里斯河防线。我会以国王的名义派出使者,向亚述帝国与塞米尔皇后表示慰问,暂时不刺激他们,不挑起开战的借口。”
歌烈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你既然有如此安排,我们刺杀辛纳赫的目的就达到了。我是以到撒冷城做客的名义离开叙亚城邦的,却一直到了里斯城,还把叙亚城邦大祭司、我的学生华莱特也带到了这里。离开的日子也不短了,我们要回去了。”
这位大神术师很干脆,说完这番话便起身告辞,众人一起走出帷帐相送。歌烈临去前回头大有深意的看了看冯纽与小茜公主一眼,最后说道:“我听说汉莫拉比二世病的很重,无论是谁继承巴伦王位,都好自为之吧,天枢大陆的动荡绝非到此为止。”
众人站在空地上看着歌烈与华莱特乘坐飞梭离去,谣里奥却没和他们一起走,仍然站在阿蒙的身后。小茜公主突然问道:“冯纽,你说眼下不想刺激亚述帝国,可刺客是吉尔,人人都知道他是巴伦王国的英雄,而亚述帝国不可能不追查刺客给臣民一个交待,你又打算如何应对呢?”
冯纽王子咬牙道:“这还不好办!就说找不到吉尔,谁也不知他的行踪,外交上如此处理,给个面子下台阶便是,难道还有人真敢深入巴伦王国来找吉尔吗?有吉尔这样的英雄在,军心民心都会士气大振,巴伦王国又不是真的畏战。”
吉尔伽美什一摆手道:“如果亚述帝国真要追查凶手,你就告诉他们,巴伦王国会协助追查的,让他们派人去找我便是,能不能找到就看运气了!自从我离开乌鲁克城邦之后,大陆列国的诸事已与我无关,这次刺杀辛纳赫不过是帮阿蒙神一个忙。歌烈走了,我也该走了。”
小茜公主撅嘴道:“吉尔,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吗?”
吉尔伽美什转身看着她道:“我是不是一个人走,只看公主殿下您的决定。”
冯纽王子急忙插话道:“我的姑母,国王陛下病重,王国还等待您回去主持大局。等目前的风波结束之后,您与吉尔完全可以公开现身,成为王国的英雄,到那时……”
小茜公主却打断他的话:“我的侄儿,经历了这些事,宫廷里的一切也与我无关了,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君主。”说完话走到了吉尔伽美什的身边,冲他道:“吉尔,带我一起走吧。”
吉尔伽美什做了一个很潇洒的邀请手势:“我的公主,请上车!”
小茜公主又说道:“吉尔,请等一等!”
她又回到帷帐中,拿起酒壶倒满了一支杯子,双手捧杯出来走到梅丹佐身前,躬身递过酒杯道:“我的英雄,不知怎样表达对您的感激!临行前,请让小茜敬你一杯酒。”
梅丹佐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很潇洒的一摆手道:“公主殿下,祝福您与吉尔一路平安。”
吉尔伽美什驾着马车带着小茜公主走了,很快消失在远方的山野中,他们从此成了大陆上的传说,人们不知吉尔与小茜去了何处,各地却流传着不同的故事。
他们离去的时候,梅丹佐望着那消失的马车又看了看空地上孤零零的白马,似是自言自语道:“无论我怎么做,却终究不是他!”语气中竟有几份落寞。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只听阿蒙微笑着说道:“你当然不是他,这辈子在世上你就是你自己。但你毕竟见证了他、见证了他们的故事,明白了吗?”
梅丹佐闻言若有所思,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刹那间竟有些恍惚。阿蒙放在肩头的手顺势扶住了他的胳膊,又笑着说道:“体会到了吗?你的时间到了!”
阿蒙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时间到了?梅丹佐的法力以及修炼积累已足够,此刻终于体会到那生生不息的心境,即将迎来突破九级成就的考验。阿蒙命梅丹佐立刻赶回伊甸园,在没有突破考验之前不要重入人间,并让云梦和谣里奥护送。
云梦问道:“阿蒙神,我们都走了,您要去哪里?”
阿蒙神笑着冲冯纽王子道:“当初我去过巴伦城,却没有机会登上那大陆闻名的通天塔,此番想故地重游,不知塔下的守卫神官能否放行?”
冯纽怔了怔,随即就反应过来阿蒙这是要去见马尔都克,据说登上巴伦城外通天塔顶马尔都克的人间宫殿,可以直接召唤这位神灵现身。这只是传说而已,谁也没胆子这么试过,但阿蒙身为神灵自可去找马尔都克。他躬身答道:“您要去巴伦城吗?随行在您的身边,是冯纽的荣幸!”
……
阿蒙在冯纽王子的陪同下去了巴伦城,罗宾将军则留在了里斯河西岸率领大军布防,他不仅是巴伦军团的军团长,冯纽又临时任命他为防线总指挥。至于冯纽本人却不能留在前线,因为国王病重,他必须随时做好继位的准备。
小茜公主已经放弃了争夺王位的想法跟随吉尔伽美什离去,不论汉莫拉比二世立下怎样的遗嘱,目前也只有冯纽王子能够掌控巴伦王权。
歌烈的判断果然没错,就在辛纳赫遇刺后的第二天,亚述帝国就紧急调动大军奔赴里斯河边境,与罗宾将军率领的巴伦大军隔河对峙,都是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目前两国正是和平状态,军队的这种调动显得不同寻常,而且亚述大军的紧急布防显得很仓促,只是做出一个样子而已。
冯纽王子回城途中一直关注亚述帝国的消息,辛纳赫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亚述帝国不可能不向外公布。如果公开吉尔伽美什是刺客的话,冯纽王子已经做好了应对亚述使者的准备。三天后辛纳赫遇刺的消息传来,是摄政的塞米尔皇后发出的公告,内容却让冯纽稍感意外。
据说战无不胜的亚述大帝辛纳赫在一场战斗中身受重伤,目前正在里斯城邦行宫中养伤。至于与他战斗的“敌人”,亚述帝国的公告中没有提到吉尔伽美什,也没有提到歌烈与梅丹佐等人,只有一个神灵的名号——阿蒙神。
辛纳赫明明是被吉尔伽美什一拳打飞的,阿蒙连一根指头都没碰他,怎么这顶帽子戴到了阿蒙头上?塞米尔如此公布自然有她的考虑,无论心中恨谁,从她如今所处的地位出发,首先要维护亚述帝国局势的稳定,不能因为辛纳赫遇刺而陷入混乱之中。
从帝国公告来看,并没有提到辛纳赫伤得有多重,给人的感觉经过治疗就能恢复。掌控亚述帝国的局势还必须要借助辛纳赫的威名、保住这位大帝的荣耀。无敌的亚述大帝只有被神灵所伤,才无损他的威望与帝国的威风!就算不是阿蒙干的,也得是阿蒙干的。
公告称辛纳赫大帝与阿蒙神之间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他虽然受了伤,却重创了那位神灵,将之击败不得不狼狈逃走。这里面倒是有一点实话,阿蒙确实受创,而且自损法力脱离战场逃到了里斯河西岸,但那不是辛纳赫干的。
至于不提歌烈的名字,也有另一种考虑。如果公开说出来却不追究的话,亚述帝国的威严何在?但若想追究的话,以歌烈在哈梯王国的身份,恐怕也意味着挑起两国的纷争,亚述帝国目前没有余力再去进攻哈梯。虽然辛纳赫大帝有这个计划,但也只是将来的愿望。
辛纳赫残暴无比、凶名赫赫,这个大陆上不知有多少人恨之入骨,无论是谁刺杀辛纳赫得手,都将成为万民赞颂和真心感激的英雄,拥有难以想像的荣耀。如今这一切荣耀都归阿蒙一人所有,就连他的门徒梅丹佐都没份,不知阿蒙听到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苦笑?
但是里斯城中的亚述帝国高层目前谁也笑不出来,只有他们知道辛纳赫伤得有多重,与其说他还活着,不如说是一具仅仅能够喘气的行尸走肉而已。皇宫中传来的消息,辛纳赫大帝虽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只有贤者国师大人能用神奇的手段与陛下在灵魂中沟通。
目前辛纳赫正在皇宫中被贤者国师大人派神官日夜守护,轮流施展神术维持他的生命。
帝国高层目前都在关心一件事,辛纳赫大帝将传位于谁?无论他立下怎样的遗嘱,目前好像只有浮士德才能传达。有心人也在怀疑一件事,辛纳赫大帝其实意识并不清醒,但浮士德以此名义说出来的话就会成为大帝的命令,就连遗嘱都可以编造。但是怀疑归怀疑,谁也不好公开质疑,因为摄政的塞米尔皇后对贤者国师很信任。
辛纳赫于远在亚述本土之外的陪都里斯城遇刺,事发突然,亚述帝国顿时群龙无首,这时贤者国师浮士德大人传达了大帝本人的口谕,让皇后塞米尔摄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掌握这个帝国的也是塞米尔。
无论谁想控制亚述帝国的局势,都必须摆平三个方面的势力。首先是代表神权的祭司集团,最重要的是取得贤者国师浮士德的支持,而浮士德是全力支持塞米尔的。其次是军方力量,不能让军队在这个时候生变,塞米尔随即将帝国重兵调到里斯城邦,以防范巴伦王国反攻的名义掌控军权。
第三方势力就是帝国的官僚贵族集团,他们不论支持谁,首要的选择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看准风头选择站队,大部分投机分子也在看神官集团与军方的态度。只要辛纳赫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塞米尔摄政并无障碍。但所有人都在关心同样的事情,辛纳赫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
这天深夜里,皇宫中有两个人正在秘商,正是浮士德与塞米尔。塞米尔坐在这间内殿中央原先辛纳赫的位置上,浮士德明明有座位,却一直站着微躬着身体说话。
只听塞米尔问道:“你能将陛下的生命维持到什么时候?”
浮士德答道:“神官尽全力轮流照顾的话,半年之内绝无问题,我甚至可以让他一直活下去。”想了想,他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陛下是不可能醒过来了,他随时可以死。将由您来决定,让他什么时候离开人世。”
塞米尔的神情竟有些伤感:“他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只是对别人有着象征的意义。他目前还必须活着,等到局势稳定下来。他一生追求威震大陆的功业,让世人在他的马蹄下颤抖。他做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叱咤风云的亚述大帝辛纳赫,在他人间功业以及威名达到巅峰的时刻,却落得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场,如果这位大帝意识还清醒的话,不知会想些什么?
浮士德看着塞米尔皇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帝国的局面能否稳定下来,取决于我们怎么做,大家都在揣摩您的态度,猜测您掌权后会采取怎样的国策,您是否有所考虑呢?”
塞米尔的双眼似是望着遥远的虚空答非所问道:“我们之所以阻止辛纳赫的暴行,是不想看见他的残暴带来的灾难,除了对无辜者的怜悯之外,其实还包含着一种更深邃的恐惧。贤者国师大人,您知道这恐惧是什么吗?”
浮士德灵魂中隐约有一种刺痛的感觉,那是撒旦留下的印记无意中又被触动了,让他觉得莫名的欲望灼烧,却低着头答道:“愿闻其详。”
塞米尔接着说道:“我们在害怕自己,害怕自己不得不永远要这么挥舞刀枪,直至筋疲力尽的倒下。也在害怕将来承受同样的命运,接受与那些被残暴屠杀的人们一样的下场。亚述铁蹄所过之处,有多少痛楚便有多少仇恨。
有史以来,大陆上没有一个帝国能够永远保持绝对无敌的强盛,当亚述弱小的时候,虽然偏安一隅吃过不少苦,但并没有被残暴的屠戮。当它强大时却让周边尸横遍野,如果历史的轮回再把亚述带回曾经的时代,它还能像当年一样存在吗?
我看见了恐惧,在辛纳赫的内心深处,他可能曾经并未察觉,但此刻一定是无比强烈。这恐惧也根植在所有亚述征服者的灵魂里,尽管他们都不愿意去触碰。他们害怕在将来有一天,也会和他们曾经征服的人一样,被铁蹄践踏与屠戮。”
浮士德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灵魂中的那种灼热感却更强烈了,撒旦所说的那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人的信念从来都是自己内心的主宰,我只是让你审视内心。请释放你的愿望,告诉自己如何去实现它。”于是咳嗽一声说道:“皇后陛下,我想说一个故事——
有那么一个世界,世上有两家人,有一家人兴旺富足,而另一家人弱小贫穷。他们离得很远,终于有一天见面了,贫弱者很羡慕兴盛者。后来有一天兴旺富足的那一家人病了,另一家人冲进了他们家,抢走财富屠戮妻小。
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有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屠戮者害怕另一家人从病痛中恢复,害怕他会重新变得强盛。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自己的罪恶将要被清算、自己的财富将要被掠夺、自己的家人将要被屠戮。他曾经就是那样做的,他不敢忏悔也不能忏悔。
他不会也不能真正的认罪,不能把抢来的财富交还回去,不能以行为去赎罪,只能巩固着自己的力量设法永远削弱对方,占据已得到的一切。每当对方从病痛中恢复,他便会想着另一次屠戮与抢掠。这个想法很简单——因为你贫弱,所以你要承受;因为你在恢复,所以是我的威胁。”
浮士德的故事讲到这里只说了一半,塞米尔开口打断他道:“你说的是两家人,如果另一家人也接受了这个理念、如果世上还有很多家人也是同样去想,那么这个世界就算再兴盛也没有希望。也许兴盛的顶峰就是世界的尽头,应该用什么来形容那一天呢,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