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不是无知之人,她十分肯定那五根看似纤弱的手指可以毫不费力地扭断她的脖子,所以颜如玉很善解人意地答应了宫官的“请求”。
宫官放开颜如玉的脖子,并没有讨要回夜明珠的意思,甚至又取出一张轻飘飘的银票,说道:“我知道,楼兰城没有票号,银票取不出银子,但是中原的商人肯定是认的,以颜姐姐在楼兰城中的人脉,想要把这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兑换成现银,不算什么难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颜姐姐一定收下,不然便是瞧不起我了。”
颜如玉看了宫官一眼,知道这是恩威并施的手段,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段很有用。
她若不是为了银钱,何必做这一行当?
于是颜如玉不带烟火气地接过银票,与那夜明珠放在一起。
其实按照她的规矩,当面掏钱这事本就落了下乘,应该是丫鬟接钱,她是碰都不会碰的,顶多是亲自接下一些奇趣玩意,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是个例外,她也只好破一破例了。
宫官半真半假地说道:“中原有一句话叫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姐姐今日帮了我们,日后说不得会有一场大富贵呢。”
颜如玉并不当真,笑道:“什么大富贵?从东城的婊子变成西城的婊子?”
宫官用手托着腮,“也许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楼兰城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便在这时,李玄都在上官莞的身上一拍,嘴唇微动,默念宫官告诉他的口诀,上官莞立时感觉到自己脚上的“缚仙索”被解开了,她立时明白,这是李玄都为了避嫌而不愿意用手托着她,要让她自己行走。而且李玄都也不怕已经被制住的她耍什么花招。
果不其然,就听李玄都说道:“我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颜如玉看了眼宫官。
宫官在颜如玉的肩膀上一拍,解开了她的禁制,说道:“请姐姐带路。另外,今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姐姐亲力亲为比较好。”
颜如玉点了点头,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
颜如玉的住处与中原的房屋结构不大相同,是许多房间打通后连在一起,颜如玉待客的房间位于二楼,有两扇门,李玄都等人进来的是东门,颜如玉则是领着李玄都从西门出去,来到一条铺着名贵地毯的长廊中,转了一个弯,出来这条长廊之后,竟是一架连接两座楼阁的长桥,桥下是小湖,桥上设置顶棚,这等匠心,倒是不俗。
过桥之后,便来到了另外一座楼阁中,这里也是颜如玉的居处,若是有熟客登门,颜如玉就在这座楼中接待他们。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急匆匆地过来,看了主人一眼,欲言又止。
颜如玉道:“说就是了。”
丫鬟小声道:“萧公子来了,从后门来的。”
“哪个萧公子?”颜如玉明知故问道。
丫鬟偷偷看了颜如玉身旁的男子,支吾道:“就是、就是西城的萧公子。”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来人是萧翰,难道萧翰没有发觉昨天的变故?若是发觉了,今天还有心情出来逛窑子?
颜如玉是真有些为难了,她当然可以趁机向萧翰求助,可她也难说自己能否安然无恙,再者说了,萧翰是否会为了一个露水夫妻出头,也是难说。
正当颜如玉天人交战的时候,李玄都开口了,“颜姑娘为我安排好房间后,自去见萧公子就是。”
颜如玉点了点头,对丫鬟道:“让萧公子稍等片刻,就说我要打扮一下,这点耐心,萧公子还是有的。”
“是。”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然后颜如玉领着李玄都来到一个位于二楼的无人房间,扭动了某个机关,一面墙壁翻转,竟是露出一座门户,门户中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李玄都看得分明,这处墙壁建造得很厚,所以楼梯其实是夹在墙壁之中,也可谓是心思巧妙了。
颜如玉道:“在里面也有开门的机关,下面是一间密室,略显局促,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李玄都摆了摆手,与上官莞走入其中。颜如玉使墙壁恢复原样,又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境,这才转身出门,去见萧翰。
李玄都两人顺着楼梯来到下方的密室中,这座密室很小,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是明王和明妃的神像,在神龛前有一个蒲团。
李玄都一指蒲团,示意上官莞请坐。
上官莞虽然被缚住双手,也不能御气飞行,但掌握平衡还是没什么问题,稳稳地坐下了。
李玄都向后倒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尽量拉开了他和上官莞之间的距离,这样显得不过分居高临下,也算是给上官莞留了些颜面。李玄都可以看出上官莞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他和宫官实际上是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宫官威胁上官莞,羞辱上官莞,都是唱黑脸,李玄都主动为上官莞松绑,并且对上官莞礼遇,在宫官这个黑脸衬托下便成了红脸。
上官莞的确感受到了李玄都的善意,态度有所缓和,主动开口问道:“清平先生把我带到这里,要做什么?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
李玄都说道:“威胁的话,我不想说了,坏人名节的事情,我不会做,但是取人性命的事情,还算熟练,所以上官姑娘能不能保住性命,全在上官姑娘的一念之间。”
上官莞坐正了身子,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玄都道:“我想知道地下遗迹的入口在哪里。”
上官莞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李玄都的回应更加直接,“我不信。”
“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上官莞无所谓道,“我说了,阴阳宗有阴阳宗的规矩,能尽数知晓所有秘密的唯有师尊一人而已,你若要问,就去问我师吧。”
李玄都叹了口气,“上官姑娘,我与你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志向不同,如今你身陷囫囵,第一要义便是保住性命,再图后来,若是性命不存,地师大计纵然得逞,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向你许诺,只要你将此中情形如实告知,我可以放你离去,日后咱们在战场上相遇,再决胜负就是。”
上官莞笑了一声,“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又如何能信得过你?”
李玄都道:“上官姑娘几时听说过我言而无信的?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上官姑娘也该有所耳闻吧。”
上官莞收敛笑意,正色道:“关乎生死安危,岂能靠有所耳闻。”
李玄都不紧不慢道:“这是上官姑娘唯一的选择。信我,或可以生,不信我,一定会死。”
上官莞陷入沉默之中。
李玄都也不催促,而是望向神龛中的神像,悠悠说道:“凡事三思而行,上官姑娘好好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我先去见萧翰,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上官姑娘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另一边,颜如玉已经见到了萧翰。
萧翰今天的心情不大好,他本该留在家里享受妻妾的服侍,可他心里的烦躁让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东城。
只是见到了颜如玉,萧翰也没觉得心情好多少,反而是借着一个小由头,和颜如玉大吵起来。萧翰有一个优点,那便是不会动手打女人,所以两人的吵架就像是夫妻吵架一般,雷声大雨点小。
萧翰一脚踢翻了一只巨大花瓶,怒道:“好啊,还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颜如玉,你真够可以的。”
颜如玉也说不清她和萧翰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单纯的买卖关系,那是自欺欺人,可要说动了真情,也是难说。此时颜如玉毫不退让,“我怎么了?就许你一个一个娶小老婆,不许我接待客人?真是笑话,咱们这是妓院,客人来找婊子,天经地义,客人来了,我不好生招待,你养我啊?”
萧翰掏出一沓银票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好啊,我养你,这些银票能在中原的钱庄兑现银二十万两,够不够?”
颜如玉看也不看些银票,“萧公子不愧是萧公子,真是好大的手笔,说罢,想要包几年的?”
两人以前也吵过几次,根本矛盾在于颜如玉想要从良,可萧翰有点犹豫,他娶回家的可都是良家女子,所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颜如玉心中不忿,非要时不时提起来闹上几回不可。
萧翰死死盯着颜如玉,道:“二十万两银子,足够在江南买一个当红的花魁,放眼整个楼兰城,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在婊子身上花这么多钱,我自从来到楼兰城,前前后后花在你身上的钱,也有小十万两银子了,再加上这二十万两银子,你说几年?”
颜如玉忽然双手按在脸上,呜呜而哭,“是,我就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女人,也是瞎了眼,当初为什么要救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早知道今天,就该让他死在大雪地里。”
萧翰的锐气顿时被挫了一半,当初他逃难到楼兰城,身无分文,姐姐也杳无音信,他差点就死在楼兰城里,还是被颜如玉给救了。在萧翰崛起的过程中,颜如玉也出过力,所以每当颜如玉提起此事,萧翰都要哑火。有时候萧翰也在想,如果颜如玉不是个婊子,而是个良家女子,就冲这些年的情分,他怎么也娶回家了,给个正妻的名分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