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后。
交完班准备上手术,柴总这个时间点比较清闲,坐在办公室里用电脑系统刷新。
“结果怎么还没出来,病理科老赵说帮我快点出。”
“一定是肺朗格汉斯细胞组织细胞增生症,周教授太谨慎了,肺淋巴管平滑肌瘤是极其罕见的病,我查了资料,只有很少一部分……”
柴总不断絮叨着,不断刷新着电脑。
院士工作站的人准备手术,今天的手术只有5台。嗯,只有,5台——腔镜下的右上肺叶袖切。
陆天成心里相当紧张,但他一直有意做着表情管理,尽量不让自己的紧张暴露出来。
和肖凯聊完,陆天成并没有被三言两语掰直。
很多伤痕、很多习惯是在过去十几年里慢慢形成的,怎么会被几句话劝回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天成感觉自己心率已经将近120次/分,紧张到了质壁分离的状态。
“柴总,患者怎么样?”陆天成想要让自己的精神舒缓一下,走到柴总身边“虚心请教”。
“当然没事。”柴总道,“周教授都同意了我的诊断。”
陆天成挠头,这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真心很多。
不过陆天成很羡慕柴总的自以为是,自己要是有他一半的认知,也不会如此紧张。
柴总是水平不够,还自己觉得自己很牛;而自己呢,是水平够,但总认为自己不行。
这是两种概念,也说不上谁更好一些。
“出来了!”
随着又一次刷新,柴总终于看到了病理报告单。
他点开界面,鼠标滑轮往下滚动,得意地说道,“肺朗格汉斯细胞组织细胞增生症的病理组织特点,咱医院的病理科还真未必……”
说着,他的脖子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喉咙中冒出来一股子气,“滋”的一声。
陆天成凑近看了一眼。
病理报告上面那对描述性文字没什么意义,最后的结论才是重点。
最下面的诊断很短,只有五个字——肺粘液腺癌。
果然,真特么的是癌!
陆天成想起来从前遇到的那个患者。
因为肿瘤标记物是阴性结果,片子看起来还是肺炎,就按照炎症进行治疗。
结果耽误了患者。
之后那个患者忽然就没了,估计是粘液腺癌爆发,一波把人带走。
毕竟已经拖延了近一年的时间,患者早就习惯了,短时间内全身各脏器转移再到多脏器功能衰竭,再到死亡,其实也就一到三个月的事儿。
“不可能啊。”柴总的眼睛几乎贴在屏幕上,反复看着那五个字——肺粘液腺癌。
“呵呵,柴总。”肖凯走过来,看了一眼患者的病理结果,“周教授当时并不是同意你的诊断,只是当着患者家属的面不能让下级医生没有威信。”
“……”柴总怔了一下。
“要不然他为什么非要给患者做穿刺呢。”肖凯笑眯眯地说道,“不过周教授穿刺的水平真不错,没有造成气胸,而且还能准确的穿到肿瘤组织上。”
穿刺组织活检,听起来容易,其实想要一针见血的取出肿瘤组织,需要极深厚的功底。
甚至,需要一点运气。
很显然,周从文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运气,似乎都不错。
“柴总,把患者转去肿瘤科准备放化疗吧。幸好周教授看了一眼,没有耽搁太长时间。”肖凯笑道,“你忙着,我们上手术了。”
说完,他冲着陆天成使了一个眼色,转身去上手术。
“肖院长,周教授真的是那么想的么?”
出了办公室,陆天成小声的问道。
给下级医生留面子,不当着患者家属斥责,这事儿看起来很简单,而实际上却要比穿刺活检这项技术本身更难。
根据陆天成的观察,一旦人到了某个位置上,想的事儿和做的事儿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屁股决定脑袋,可不是开玩笑的。
肖凯笑了,“是的,我很欣赏周教授这种做事情的方式。有问题背后说,就算是把小医生骂的狗血喷头都没事,毕竟做错事了么。
但要是当面说的话,患者会对管床医生产生怀疑,很多医疗纠纷都是从这儿起来的。”
“嗯。”陆天成心神不宁的点了点头。
虽然一个麦圈征的罕见片子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但他没有得意,而是纠结于马上要开始的手术。
肖凯见陆天成紧张,便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还没晋主治的时候,有个患者胸腔积液送来住院。下管子呗,然后看看怎么治。”
“那天也忙,我们科接了十二个急诊。”肖凯说到不堪回首的过去时,也颇为唏嘘。
“闭式引流么,我也没在意,护士协助下一步一步的做。可是做完了只引出来少量的淡黄色液体。”
“少量?”陆天成毕竟是心胸的医生,瞬间被肖凯说的病例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嗯,我觉得水柱波动也有问题。”肖凯道,“但没细想,人已经忙懵了,而且和我配台的护士是老护士,经验丰富,不是那种年轻的生瓜蛋子。所以,我根本就往多了琢磨。”
“后来呢?”
“5分钟,就5分钟,患者呼吸急促。我马上紧张起来,睡意全无。”肖凯继续讲道,“毕竟只是一个闭式引流,检查了一下管道,发现引流管和引流瓶接反了!”
胸腔闭式引流瓶上有两个口,一个是通空气的,压力就是一个大气压。另外一个连接胸管,下面在水面下。
接反了,就意味着人工的气胸通道建立。
“当时可把我吓懵了,连忙夹上胸管,纠正错误。那时候我也是年轻,脾气不好,再加上协助我下引流的护士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我当着患者的面把她一顿臭骂。”
“……”
“后来患者的态度……唉,真是一言难尽。半个月后,护士下班的时候被打了一顿,就调走了。”
“我之前只是有些遗憾,但自从来到院士工作站,在周教授麾下干活,我越来越觉得当时做的不对。”肖凯情绪复杂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