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集。
李牧的撒钱活动,为京东集引了一波人气,让长安百姓都知道了长安有京东集这么一个地方,这里有一家店铺,是卖皮草的,但是价格非常昂贵,寻常百姓买不起。
随着撒钱活动的结束,人气逐渐又少了下来。这很正常,毕竟如今京东集,一共就两家半店铺常驻。一家是白闹儿的杂货铺,主打商品‘麻将’,另一家是王鸥的皮草行,主打商品是裘皮,最便宜的也要五十贯往上,平民百姓直接就劝退了。还有半家,就是正在装修的白巧巧的店铺,其余的地方,都只是在有马赛的日子,供小商贩们租用,收取一点租金罢了。
毕竟,京东集的位置,还是太偏了一些。
女儿把店铺开在京东集,白闹儿很高兴。当然他高兴的不是可以随时看到女儿,他高兴的是,若巧巧把店铺开在这里,李牧断然不会不管京东集。李牧的本事,白闹儿是信服的,京东集这么偏,若是别人来经营,肯定赚不到钱,但若李牧来掌舵,则一定可以赚到钱。
自打李牧来到长安之后,他就像是财神一样,钱财金银围着他转,怎么摆弄怎么是。不要说分一口肉吃,蹭点汤,都享用不尽。
所以白闹儿打定主意,宁可什么事情都不干,也要帮女儿把店铺装修好。因此一大早,他就把手下的闲汉派了过来,只要是用人,随便的使唤。这可让工部来的力工们不怎么高兴,你们这群闲汉把力气活都给干了,我们干什么?好不容易争取到在侯爷面前露脸的机会,被你们这群闲汉抢了风头,我们不是白争了?
但是当着白巧巧的面,两伙人也不好吵闹起来。都卯着劲儿,比着干活。本来一个力工伺候一个技工,如今力工多了,技工干不过来,只好又传话回去,调来了一批技工,进度自然飞快。
坐镇此处的,乃是负责了天上人间工程的公孙康,如今他已经升任了工部司员外郎,他能晋升,完全是李牧的力挺,心里牢记这份恩情,本来打发一个主事就能做的事情,他亲自到场,亲自督工,拿出来比营建天上人间还细致的劲头来,几次修改图纸,店铺一再扩大。
本来只打算弄一个六七米宽的小铺面,最后定下来的,已经达到了十八米宽,赶得上一个宅子了。
有意思的是,道路另一头,本来已经装修完了的皮草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伙工人,这边在建,那边也在建,这边扩大,对面也扩大,李知恩过去问,干活的人说,东家要建个储存毛皮的货仓,气得李知恩差点骂人,若不是寻不到王鸥,少不得要干一仗了。
“气死我了!”
李知恩回到自家这边,找到白巧巧,气囊囊道:“夫人,对面明摆着是跟咱们比呢!不能输给她!我去跟公孙康说,咱们把这条街都包了,看看到底谁的铺子大!”
“算了。”白巧巧拉着李知恩的手,道:“她较劲就随她,也怪咱们,非得把铺子选在她对面,换成是你,你心里也气不过。咱们也改了几次,她们也跟了几次,如今看起来两家差不多宽,就这样吧,再大就不像话了。”
“夫人,你总是这样,让啊让的,早晚给人欺负死!”
“夫君是我的夫君,谁欺负谁呀。等咱们的铺子开业了,看谁的生意好才是正经,若是咱们的铺子真弄成一条街那么长,生意还不好,外人会说逐鹿侯的妻妾只会铺张浪费的。”
“可是我气不过嘛!”
“好啦,别气了,快到晌午了,咱们回家去,夫君生病了,我担心他吃不好饭。这里有工部的人在,应该没事的。”
提到李牧的病情,李知恩也顾不得跟王鸥怄气了,点了点头,出去叫车夫了。
白巧巧收拾了一下,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两个人影,觉得有些眼熟,就来到了窗旁看了过去。仔细这么一瞧,她认了出来。这两个女子中的一个,正是天上人间开业那日,跟李牧发生过争执的女子,似乎是魏征的女儿,叫做魏璎珞。
李牧连作三首《清平调》,就是为了跟她较个真。当时白巧巧在楼上包间,而魏璎珞在楼下,两人没照过面,也没说过话。也许魏璎珞都认不出白巧巧,但白巧巧却记得她。不止是她,所有与李牧有接触的女子,只要白巧巧知道,她就一定记得,过目不忘。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白巧巧心里有些疑惑,直觉告诉她,可能与李牧有关。
这时,马车到了门口,李知恩喊白巧巧上车,白巧巧便收回了目光,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调转方向,在魏璎珞主仆二人旁边擦身而过。
看到马车在身边调头,魏璎珞赶紧拉着珍珠躲了一下。
“好阔气的马车啊……”珍珠看着马车走远,羡慕地嘟哝:“小姐,咱家老爷什么时候能坐上这样的马车啊……”
“爹爹清廉自守,从不收受贿赂。每个月的俸禄又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坐得起这样的马车。你没看到刚刚上马车的那个女子么,穿的是裘皮,肯定非富即贵……”忽然魏璎珞想到这人是谁了,看这个女子的穿戴打扮,颇有某人的气息,而且这里又是京东集,难道是他的夫人?
不会吧,他会让自己的夫人出来抛头露面,经营商铺?
珍珠只是随口一说,她真正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
跟着工匠们混了一顿早饭,又给读了报纸之后,主仆二人离开了广德坊来到京东集。珍珠也终于知道了小姐的打算,她要投奔李牧,做教工匠们识字的女教授。
而她们来到京东集,是想跟李牧的丈人,也就是白闹儿打听一下李牧的家在哪,她们好去找李牧说这件事。想到两个姑娘家打探一个男人的住处,就算珍珠是一个下人,也抹不开脸儿。尤其还是跟这个男人的丈人打听他家,莫名就觉得非常的奇怪。若惹恼了人家,宣扬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珍珠可记得那王婆的样子,凶恶的很呐。那日若不是李牧在,小石头他们怎么可能吃到肉呢?如今也不知道小石头他们过得怎样了,那王婆没有李牧盯着,会不会给他们饭吃。
魏璎珞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她最初的想法,就是想找李牧帮衬一下,渡过难关。而如今她对珍珠说的话,是她从广德坊到京东集的路上,刚刚想到的。在她给工匠们读报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些不识字的工匠们,对知识的渴求。还有那篇《师说》的内容: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这几句话,极大地震撼了她。
魏璎珞虽然没有拜过什么名师,但因魏征的关系,她也见过很多山东大儒。诸如孔颖达、卢浮宫、郑经等人,都是当世闻名之辈。
听这些人言谈,读书乃是一件崇高的事情。高到什么程度呢,卢浮宫曾有言,一等的读书人,应埋头于圣人经典之中,追求人间大道。做官?太俗了!做官之人,为名利所累,杂务满身,如何能够全身心投入到研究圣人典籍中呢?所以,一等的读书人,连官都不应该做。他应该如同孔子一样,坐下弟子三千,享受弟子的供奉,做一个清贵之人。
这样的人,显然不是工匠、农夫这样的‘贱民’,必须得是士大夫才行。
而《师说》却认为,无论地位高低贵贱,无论年纪大小,道理存在的地方,就应该是老师存在的地方。这不就是孔圣所言,有教无类么?
那些工匠们求知的目光,多么的可怜。他们难道不想识字,读报么?但是他们没有机会学习,认字的人,多是士大夫。士大夫以与这些‘贱民’交往为耻,更遑论传授学问了。
但魏璎珞不这样看,她觉得李牧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追求学问的本能和权力,她愿意做这个传授之人。但同时她也明白,这件事很难,因为如今的社会风气,并不允许。
虽然在唐代,程朱理学还没盛行,女子也没有后世那么多需要遵守的规矩。但是唐代人,仍以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为耻。就拿这件事来说,如果魏征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去做工匠的老师,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虽然魏征也许一个月赚到的钱,都没有一个成手的技工多。但他是士大夫,士大夫的事情,能和工匠一样么?士大夫的女儿,能与工匠厮混在一起么?这是礼法所不容的事情。
到底李牧会不会支持她,她心里也没底。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响起声音:“请问小姐,你可是魏公的女儿?”
“啊?”魏璎珞回过神来,抬头看见两个差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幅画像,正在对照。
魏璎珞慌乱不已,看了眼同样慌乱的珍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否认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魏璎珞!”
珍珠听到这话,差点晕过去,小姐啊,你蠢成这样,还离家出走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