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城在稷山待不下去了,才跑去了鹿鸣山,如今,鹿鸣山也待不下去了,我们就只好来长安投靠宋师妹,苏师妹。来的时候我雄心万丈,想要依靠自己的一身医术,为师傅师娘,以及师弟师妹们打下一片安稳的天地。谁知道……”
陈昆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杯酒,然后擦一把眼泪,继续喝酒。
男人当着人流眼泪很没出息,云琅却没有半点看不起他,给自己酒杯里添了酒,也一饮而尽。
书呆子如果留在学问的天空里,可以自由的翱翔,一旦离开了,进入万丈红尘,他的学问就变成了累赘。
这些人总是愿意把这个世界想的更加美好,总以为在这个世界里努力就能成功,总以为付出善良就能收获好意。
现实与理想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空肚子喝酒很容易醉,更何况陈昆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就已经被酒精刺激的面红耳赤。
“在稷山的时候,宋师妹总喜欢穿一身绿色的衫子,不像小稚那么活泼。稷山上向阳坡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她总是坐在石头上一边看书,一边牧羊。我们采药从石头下经过,总有调皮的师弟要我把采到的黄精,野果子给宋师妹送去。宋师妹每次都会接受,只是不怎么跟我说话,她笑起来很好看。”
云琅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阿乔笑起来脸上就会有酒窝,很是醉人。”
陈昆笑道:“是极,是极,我就是喜欢看她笑……”
霍光瞅瞅师傅,见师傅笑吟吟的似乎没有发怒的迹象,就悄悄把已经提过肩头的茶壶放下来,给师傅跟陈昆倒了茶。
“我很努力的,不论是给山民看病,还是上山采药辨药,炮制药材也不落人后。遇到一些疑难杂症,我宁愿跑百十里路,也要亲眼观瞧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的法子。我沉湎于此,并非是我多么的喜欢医道,完全是因为我很想经常看到宋师妹的笑容。”
云琅温柔地瞅瞅宋乔所在的楼阁道:“她是一个很好地女子,娶了她是我的福分。”
“小稚偷了师傅一万钱带着番奴,偷偷下山了,师傅勃然大怒,那时候我恰好不在,阿乔就与药婆婆带着番奴下山去找小稚,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乔。”
云琅叹息一声道:“那时候小稚已经住在我家里了,阿乔跟药婆婆来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也就是通过阿乔跟药婆婆,让我见识了璇玑城的医术是何等的惊人。”
陈昆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案上道:“所以,你落井下石,强娶了阿乔,还逼迫小稚做妾?”
云琅见霍光又把茶壶拎起来了,就示意他放下,然后笑呵呵的道:“那样的好女子谁有愿意放过呢?”
陈昆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缓缓起身道:“我明日就离开,宁愿饿死也不吃你家一口粮食。”
眼看着陈昆瘦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云琅笑吟吟的道:“你如果要走,宋乔,苏稚都要受我云氏家法。”
霍光刚刚喝进去的茶水一下子就顺着鼻孔窜出来了,吃惊的瞅着师傅。
陈昆惨笑道:“这就是富贵人家,哈哈哈,这就是富贵人家,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永安侯!”
云琅笑道:“对我云氏来说,要的是人才济济,并非一两个女人,你若离开,哈哈哈哈……”
云琅大笑完毕,就起身离开,留下身体僵硬的陈昆。
霍光冷冷的道:“我师娘若是因你受罚,我不会放过你的那些师弟师妹。璇玑城既然是我师傅用三千金换来的,有用,则待若上宾,无用,则驭如牛马!如果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好好地吃饭,明日就去皇家医馆坐诊!”
说完话,就把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追着师傅离开了凉亭。
陈昆僵硬的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打开食盒,泪水滂沱而下,一双手抓着食物,也不分辨,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喉间隐隐发出的饮泣之声,让人不忍卒听。
霍光飞快的追上师傅,抓住师傅的衣袖道:“陈昆开始吃东西了,就是模样惨了些。”
云琅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凉亭里的陈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光,你看到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只是这种欺辱,不会让人看不起君子,反而会让他的人格显得更加伟大。同时让我们这些施术者变得更加猥琐,可恨!”
霍光点点头道:“弟子以后一定会尽量不让人捉住把柄,一定在办事之前,把前后的因果想的清清楚楚,一定会在别人动手拿我把柄之前,就把危险料理的干干净净!”
云琅摸着霍光圆圆的脑袋道:“很好,总算是从这件事中得出了一些见识。”
说完,又急匆匆的向后宅走。
“师傅你等我一下啊,您如此匆匆,要去干什么?”
“干什么?去给你两位师娘赔礼道歉,免得她们暴怒!”
“您不是有家法么?”
“滚……家法一般都是你大师娘在用……”
“师傅啊,我觉得陈昆这人真的比较适合当璇玑城主,比老祖跟两位师娘靠谱的太多了。”
“咦?你不是一心想要当城主吗?”
“弟子不喜医道,同时,我西北理工绝对不要这么些累赘,我们以后只要那些有绝对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弟子。西北理工的弟子,在精不在多,哪怕只有七八个,那么,这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就该是燎原大火,散开了,就该是满天星!”
“你觉得谁合适?”
“曹氏子,霍氏子,李氏子,张氏子。我们以恩义为链,以利益为锁,以欲望为矛,以智为舟,以勇武为盾,称量一下这煌煌天下。”
云琅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徒,叹息一声道:“且熬着吧……”
霍光牙痛一般的吸口凉气道:“慢慢来,总会有变化的。”
云琅来到宋乔房间,看见云哲正推着一个西瓜满地乱滚,宋乔自己只穿着亵衣,正在奋笔疾书。
云琅站在宋乔身后看去,只见一张白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看样子,她正在安排皇家医馆的事情。
“夫君,妾身以为陈昆出面来当皇家医馆的主堂医者最好!”
云琅怒道:“刚刚陈昆还在回忆你们当初在稷山度过的快活时光呢,现在,你就提拔他当主堂医者,是何道理?”
宋乔白了云琅一眼道:“要不,您把妾身丢池塘里淹死?”
云琅摊摊手道:“那就算了,就当我没听见,啧啧,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真是可怜!”
宋乔对丈夫的反应很满意,然后把那张白纸递给云琅道:“小稚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两个玩耍一下可以,真正想要让医馆走上正途,陈昆此人缺少不得。”
云琅笑道:“陈昆正跪在地上一口一口吃饭呢。”
宋乔皱眉道:“这是为何?陈师兄是一个很坚定的人,妾身还准备一会下去劝说呢。”
云琅阴恻恻的道:“难道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宋乔笑道:“曼师妹喜欢陈师兄好多年了,这时候正是给他们成亲的好时候。我已经成亲了,他要是再对我有什么想法就过分了。男人嘛,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乃是人间至理。”
云琅翻着白眼道:“我总觉得不安稳。”
“砰!”
云琅一拳就帮儿子砸开了西瓜,父子俩一人抱着半只西瓜啃,不用勺子,就用手抓!
宋乔摇摇手里的计划,对丈夫道:“既然夫君同意了,妾身这就去找小稚跟师娘,去给陈师兄准备婚礼。”
云琅仰天报以满天纷飞的西瓜子。
眼看儿子也要学,云琅不敢怠慢,连忙掰开儿子的嘴巴,把他嘴里的瓜子全掏出来了。
宋乔早就不见了踪影,云琅只好喟叹一声,用勺子给儿子挖西瓜吃,这一次,云哲没有吃到一粒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