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没有想到,她再次踏进欧家的大门,会得到如此的礼遇,全家人,无论是搬出去住的,还是在家里的,除了小一辈的,大人们统统都来了。
欧家二老对她和颜悦色,吴氏则是看着她欲言又止,薛氏同情地看着她,尚夫人眼圈红通通的,只有白氏,幸灾乐祸,眼睛乱转,却不敢开口。
这分明就是一副认定了夏瑞熙出了事的模样,这颇让夏瑞熙有些忐忑,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欧青谨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拉了欧家二老进屋去说话。
剩下的人坐在一起,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你吃苦了。”“回来就好。”“想吃点什么?”
男人们的脸色讷讷的,女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夏瑞熙,气氛诡异得很。夏瑞熙有心想开口说几句话解释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反而显得心虚似的。
多亏达儿及时睡醒救了场。
夏瑞熙被达儿的反应震撼了,她以为小家伙见了她,必然是要欣喜地扑上来,舔得她一脸的口水,再抱着她的脖子好好撒回娇的。谁知小家伙见了她,别扭地把小脑袋转开,面无表情,怎么逗弄都不肯看她一眼。
良儿眼里含着泪哄达儿:“爹和娘回来了呢,达哥儿笑一个,亲亲爹和娘呀?”
达儿只是不吭气,良儿无奈,只好低声和夏瑞熙解释:“小少爷自您去了那日开始,夜夜哭闹不休,奴婢和王周氏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也不起作用,后来还是大夫人抱去,白日里抱着,夜里亲自搂着,第四夜上头才算是安静了些。”
夏瑞熙万分感激地看了吴氏一眼,吴氏亲切地望着她笑了笑。夏瑞熙心酸地伸手去接达儿:“宝宝,娘亲抱?”
达儿贴着良儿,小手紧紧攥着良儿的衣襟,仍然不理夏瑞熙。他这是生气了,只不过人小,只能这样表达。夏瑞熙心里内疚得不得了,这孩子气性挺大的,也难怪,从来不曾和她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整整七天,他突然找不到娘,必然很难过,很害怕吧?
夏瑞熙哄了好一歇,达儿才算是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慢儿的,才不拒绝她了。夏瑞熙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难过得要死。
不多时,欧青谨并二老出来,二老的表情明显地轻松了许多,笑容都灿烂起来,命令开饭。夏瑞熙看在眼里,有些黯然,到底还是很在乎她的贞洁与名声的。她要是真的失了身,他们会怎样待她?只怕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是有疙瘩的吧?
看到饭桌上的菜肴,夏瑞熙眼眶却又热了,统统都是她爱吃的汤菜。吴氏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往她的饭碗里夹菜,薛氏也默默地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尚夫人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上去比谁都难过。
白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咳了一声:“我看四弟妹的脸色不好看,身子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该用药的还得用药,免得留下什么病根。对了,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伤药,不会留疤的,等会子让人送过来,你搽搽?”
她这话听上去句句都是关心体贴的话,实则字字不含好意。请大夫瞧,用药,留病根,含沙射影,歹毒无比。
欧青谨抬起眼,冷冰冰地看了白氏一眼,欧家二老沉下了脸,尚夫人眼睛吓得咕嘟乱转,却是都不好挡白氏的话,她说得太冠冕堂皇了。
欧青英在桌底下狠狠踢了白氏一脚,白氏不为所动,反踢回去,笑盈盈地等着夏瑞熙回话。倒不是她和夏瑞熙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处处和夏瑞熙过不去。
只是,一样的都是儿媳妇,凭什么夏瑞熙被人掳去,失了贞洁,一家子还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她却要被薄待?成日里被丈夫气不说,还要被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兰心和兰叶合起伙来气她怄她。
这一切,都是拜欧二夫人所赐。欧二夫人不是偏四房偏得紧,处处都说夏瑞熙好么?她今日不气气欧二夫人,她就不姓白。
夏瑞熙慢吞吞地咽下汤,又拿丝帕细细擦了嘴,才微笑着说:“谢过三嫂的关心。我是吃了点苦头,挨了饿,受了冻,但和容王妃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不需要大夫,也不需要伤药。倒是青谨,那日他和赵明韬打斗,身上有伤口,三嫂那伤药正好给他用用。”
吴氏道:“你和容王妃一直都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张车,一间屋,同吃一张烧饼,一同被救,只是她运气没我好,受了伤,赶不得路,此刻还在路上呢。”夏瑞熙答得漫不经心,镇定自若。她也不算说假话,有白氏那种想法的人不算少数,总得堵一下。
尚夫人责怪欧青谨:“你受伤啦?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这样硬撑着?”
欧青原却是激动地问:“你和他打斗,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没有?”可怜的欧大爷,空有一腔仇恨,却苦于无力报仇,此时听说他小兄弟和仇人打了一架,听听都是过瘾的。
欧青谨笑道:“那日我追去,他在山隘处设了伏……我在他腰上狠踢了一脚,他在车上睡了几天,连马都骑不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白氏失望极了,讪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个李钺下场如何?他指使人打伤了你三哥的腿,你有没有砍他一刀?”
她以为人家就在那里等着给人砍啊?想砍谁就砍谁?夏瑞熙险些没笑出声来,欧青谨眉脚抽了抽:“没有。”
白氏失望地说:“怎么也不给你三哥出出气……”
欧青英不耐烦地骂道:“你以为是你责打下人?喊一声就站着任凭你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白氏回嘴道:“我不是心疼你这腿么?达儿外公说会恢复如初,怎么到现在也还不曾恢复?都是那不守妇道的妖精惹的祸,她倒死干净了,却要活人来受罪。”
她这话又把夏老爷给扯进来了,还提起了欧青英的两大伤心事:林轻梅,伤腿。欧青英“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睚眦欲裂地瞪着白氏:“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猪嘴!”
白氏冷笑:“我是猪嘴,你那又是什么嘴?笑话,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是什么嘴你就是什么嘴。”
欧青英被她驳得找不到话答,只瞪着她呼哧呼哧喘粗气。欧家二老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吴氏挑了挑眉,闷头吃饭。
夏瑞熙看得直叹气,白氏是怎么了,她已经四面楚歌还不自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真要把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得罪了才算数?
“啪”的又是一声,却是欧二老爷在席首发了脾气:“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倒好,竟然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吃顿饭都这样不得安生,都给我闭嘴!”
一时鸦雀无声。
欧二夫人由红绸和吴氏扶着,懒懒地起身:“都散了吧。三房留下来。熙熙,你明日起早和青谨去祠堂烧香,跪拜谢过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归来,给了你逢凶化吉的福气。再去看看你父母,省得他们担心。”
众人刚告退出去,欧二夫人斥责白氏的声音就尖锐地响起:“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有见识不是你的错,可是不安好心却是不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青英的腿如果不是达儿的外公,你以为能有现在这个样子?”
白氏辩道:“娘,我没说达儿外公不好。我是心疼青英的腿,气不过那狐狸精害人……”
欧二夫人一声厉喝:“还敢顶嘴?你那些手段少拿到我面前来晃!你四弟妹还好没事,若是真有什么事,只怕被你逼死了,心肠忒恶毒,没有一分人性……你们白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你就是不怕丢白家的脸,也要为你一双儿女考虑一下,不要丢了他们的脸面。你是嫂子,又是当家主母,你这个样子,如何能正家风?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有意思么?你若是真心疼青英,就该好生为他调养,把家里打理好,不要总惦记着和小妾们争风吃醋!真是枉自了我当初一番栽培!”
又回过头骂欧青英:“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就算是将来考取功名也要被人臊!她丢脸也是丢你的脸,更是丢欧家的脸!回去!”
欧青英垂着头,气冲冲地瞪了白氏一眼:“现在你满意了?”转身就往外走。
白氏心头委屈怨恨得紧,却是找不到可以反驳欧二夫人的话,她也没有吴氏那种勇气,敢和欧二夫人对着干。
想当初,她费尽心力协助欧二夫人管家,欧青英起早贪黑为家里管铺子和庄子,好不容易才在这家里逐步树立起了三房的威信。那个时候,她就算有点小错,欧二夫人也是向着她,睁只眼闭只眼的。更不论说大房和二房根本不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作对。
可是现在呢,什么好处都是大房捡了去,什么名声都是四房得了去,自己却要为一个为别的女人瘸了腿,没有心的丈夫操心,随时提防两个吃里扒外,随时准备和自己作对的预备小妾使坏。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输了一件事,吴氏身后有欧青原撑腰,夏瑞熙身后有欧青谨撑腰,而她却没有丈夫撑腰,她害怕这母子俩合起来休她!
因为欧青英薄待了她,她才会如此痛苦,白氏忍不住地愤恨了。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一整路,她都仇视地瞪着欧青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