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在此之前,郑泰完全不曾想象过董重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曾几何时,董重是非常不服气刘备执掌大权的,他觉得自己也算是皇亲国戚的一份子,理当和刘备分享权力,不相上下,不能说谁做谁的下属,谁来发号施令。
所以当初他们一撺掇,就把董重给撺掇成功了。
可时至今日,董重似乎已经被刘备给驯服了,他几乎已经完全成为了享乐的俘虏,整个人变得痴肥,一副失去了雄心壮志的颓丧模样。
这是曾经那个不愿意屈服的骠骑将军董重吗?
“董将军,您这是……”
郑泰一脸无语地看着董重,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董重一抬眼看到了郑泰站在他面前,露出了痴汉一般的笑容。
“郑公来了?快请坐,来人,招待贵客。”
他高喊了一声,然后继续旁若无人般一边抚摸着两名美妾的身体,不断的享受着她们嫩滑的肌肤,并且大口大口咀嚼着她们递到嘴边的炸鸡腿。
郑泰几次三番想开口,但是都正好被董重和两名美妾的窃窃私语给打断,弄得郑泰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十分纠结。
不过好在这份纠结也就维持了几分钟,很快,两名仆役来到了郑泰面前,将一盘香气扑鼻一看就是刚刚出锅的炸鸡腿和一壶蒲桃酒。
“刘备此人不算什么好人,但是他弄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不错,这炸鸡腿是他弄出来的,据说很早的时候是他在凉州犒劳属下的奢靡之物,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宴请宾客。
还有这蒲桃酒,也是凉州出产,这刘备到了凉州以后,凉州的好东西还真就越来越多了,郑公,这蒲桃酒可不是一般的蒲桃酒,是整个凉州最优质的酒泉蒲桃酒,一壶抵得上寻常蒲桃酒十壶!”
董重满脸得意之色,向郑泰介绍自己府中的奢靡之物。
郑泰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炸鸡腿和蒲桃酒,顿时一脸郁闷。
他抬头看向董重。
“董将军,我来,是有要事和董将军商量的。”
董重笑了笑。
“不急,不急,先吃喝,再商量,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要吃饱喝足了才好商量,不是吗?”
接着董重就不再看向郑泰,而是自顾自的和两名美妾继续搞事情,那两名美妾也相当的开放,懂得董重的心意,似乎看出来了董重的某些不良心思,于是在声音上就不是那么的收敛。
当着郑泰的面,三人弄成一团,让自诩为斯文人的郑泰非常不适,但是他又不好说些什么。
他是来求人的,来求合作的,要是在这里甩脸子不给面子,这事情还怎么谈下去?
他只能低着头不去看董重那油腻本腻的行为,把心思放在了食物上,正好来之前没吃饭,现在腹中饥饿,吃点东西也不错。
于是他用筷子夹起了一只炸鸡腿,一咬,又脆又香,强烈的油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嗯,刘备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算是一个超级坏的坏人,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坏蛋,但是他弄出来的东西是真不错。
这炸鸡腿又香又脆,据说是用很优质的麦子细细碾成面粉,然后再用这种面粉把腌制过的鸡肉裹起来,最后再下到油锅里面炸出来。
不仅需要一大锅的油,需要用比较昂贵的香料处理鸡肉,还要用刘备折腾出来的铁锅来炸。
据说这样炸出来更香,也不容易出事。
因为需要的材料很多,还需要一些技巧,还是刘备献给太皇太后董氏的宫廷菜单之中的上品,所以这东西价值不菲,俨然成为一种权贵食品。
目前市面上并没有售卖的,哪怕是一个非常著名的酒楼都没有这个菜单,所有的一切都是相当不错的权贵家中才有的相关配套设施,顶级权贵才能自己在家中制作、享受。
现在京城内稍微有点排面的人家都以宴请宾客用油炸鸡腿来招待为荣,谁家宴请菜单上要是能有炸鸡腿这,将倍有面子。
董重作为董太皇太后的侄子,自然不缺搞到这些东西和制作方法的渠道,也不会缺少制作这东西的成本,看着他这油光满面的样子,肯定是天天吃,月月吃,才能吃成如此富态的模样。
不过郑泰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东西,真香啊。
因为炸鸡腿实在是太香了,郑泰连着吃了三只才稍稍停顿下来,觉得有些腻,于是倒了一杯蒲桃酒,一口喝干。
嗯,香醇可口,滋味十足,比起他平常喝的蒲桃酒都要好太多了。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凉州蒲桃酒中的最上品——酒泉蒲桃酒。
据说刘备控制凉州之后,恢复了农业生产的同时,也恢复了蒲桃酒的生产,并且根据生产地区的不同和蒲桃品质以及酿造工艺的不同给不同的蒲桃酒划分了等级。
凉州十个郡,有四个郡都出产蒲桃酒,其中,以酒泉郡出产的蒲桃酒为最上品。
酒泉蒲桃酒因为蒲桃品质最好,酿造工艺最佳、制作周期最长而被认定是蒲桃酒里的最佳存在,一般只供给给皇室亲贵、重要宗亲和重要功臣,属于皇室特供产品。
皇室特供结束之后,才会拿来发卖,而发卖产品当中的绝大部分又被刘备本人包圆,拿来赠送给亲朋好友和身边的亲信,不属于商品,而是一种人情层面的交流。
只有刘备拿走之后还有剩下的,才会被拿出来发卖,且只在雒阳城内发卖凉州细盐的铺子里有的卖。
但是其价格之高昂,远非一般富户所能享用,一些层级不够的中高级官员都难以享用,更关键的是有钱都买不到。
所以谁家要是能弄来一瓶酒泉蒲桃酒,那可真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以郑泰这样的身份,因为和刘备的关系比较微妙,所以从刘备那边搞来一些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大部分时间里,郑泰只能喝到次一等的张掖蒲桃酒和更次一等的敦煌蒲桃酒,两相比对之下,酒泉蒲桃酒不愧是上品中的上品。
这董重倒是好运气,最好的蒲桃酒喝着,最昂贵的宫廷菜吃着,最华丽的蜀锦衣物穿着,透肥滚壮,上等享受,这日子,他这个阀阅家族的家主都有点羡慕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富贵至此,享受至此,还能有和刘备一争高下的决心吗?
郑泰抬头看向了正在用自己那油腻的双手来回游走于美妾身体之上的肥硕之人,除了羡慕嫉妒,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忧。
他真的很担心这家伙已经完全沉溺在奢侈的享受之中,再也没有任何雄心壮志想要对抗刘备了。
那样的话,可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董重吃饱喝足,双手也满足,于是打发了两名美妾,让她们去房中等待,自己终于看向了郑泰。
“这些粗陋之物可还入得了郑公之眼?”
“粗陋……董将军之豪气,郑某这阀阅之主都是艳羡不已啊!”
郑泰苦笑道:“董将军,郑某此番前来拜访,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和董将军商量,还望董将军能够听郑某一言。”
董重倒了一杯蒲桃酒,一口喝干。
“呵呵呵呵,请说。”
“是关于刘备的。”
郑泰看着董重有些变化的脸色,缓缓道:“董将军是否听说了近几个月来刘备在朝中所做的那些事情?不单单是政务大会和官员淘汰,还有他近日要推动的所谓军区制度和军队驻扎到地方上的事情。”
董重放下了酒杯,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但是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董某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发生便发生吧,对吾等而言,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郑泰叹了口气,把之前刘备在他和贾喜面前原形毕露的事情告诉了董重,又把他和贾喜对刘备一直以来的谋划的猜测告诉了董重。
“吾等皆以为刘备是个谦逊的人,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隐藏颇深的伪君子,心中满是暴虐和权欲,只要让他布局完成,吾等就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玄德可以为所欲为,而吾等,恐怕下场凄凉,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步上袁氏、何氏还有今文学派的后尘了,董将军以为呢?”
郑泰期待地看着董重,希望能从他那张满是油光的大饼脸上看出一丝丝不甘之色。
但是他失望了,他什么也没看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董重太胖了,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容易能被看出来。
郑泰只看着董重摇了摇头。
“我不怎么以为。”
“董将军,您……”
郑泰惊疑不定道:“您难道不觉得刘备如此权势滔天对于吾等而言,是巨大的威胁吗?我记得当初您和刘备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如果他彻底掌握权势,您不担心他对您做些什么吗?”
“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董重摇头道:“之前,我很担心,非常担心,所以也和你们联手过,但是没用,刘备无懈可击,而且最关键的是,太皇太后对他的看法非常好,太皇太后根本不允许我对他做什么。
没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只有我一人,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还是几年前,你也说了,现在,他拥兵二十五万,雒阳都已经不够他驻军了,他才把军队分散到地方,他比当时更强了。”
“强者虽然强,但也有弱点,没有不存在弱点的人。”
郑泰不甘道:“否则,吾等就要坐以待毙了!”
“但是弱者更弱,弱点更多啊。”
董重摇头道:“刘备可能只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还被他保护得很好,而吾等却有十多个甚至几十个弱点,都在刘备的眼中,他只要伸伸手,吾等就难以招架,这还能怎么办呢?”
“总有办法的。”
郑泰焦急道:“什么都不做,吾等坐以待毙,必然会败亡,做点什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将军,您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这将是您决胜的重要依仗!”
“郑公,您是指我麾下的宫廷卫士和城门校尉的官兵吗?”
董重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只知道我统领着这两支人马,但是你们可知宫廷卫士和城门校尉的支出是从何而来的?”
郑泰点头。
“那自然知道,宫廷卫士和城门校尉官兵都是国库拨款,国库又属于大司农管辖,是大司农批复款项支出,用于城门校尉和宫廷卫士,而且,大司农不是您的亲信吗?”
“可是大司农的麾下全都是少府的人,全都是刘备的人,我那位大司农,早几年就被架空了,现在只是装个样子,每日按时点卯而已。”
董重无奈道:“骤然登高位,手上没有人才,撑不起大司农,就从少府借调了一些人过来撑场子,结果没想到这大司农就成了别人的大司农,再也不归我管了。
最后城门校尉和宫廷卫士也基本上都从刘备那边支出费用,钱财都是刘备给的,逢年过节也是刘备给赏赐,人心也都遂了刘备,我那几个部下,也不知道现在是效忠于我还是效忠于刘备了……”
郑泰听的目瞪口呆。
他这才意识到他以为他已经把刘备的权势想得很大了,但是他可能还是保守了一些。
刘备的权势或许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大上那么一些。
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权力或许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这些权力恰恰是郑泰所需要的。
“这……这难道是合乎情理的吗?您为什么不向太皇太后和陛下说明此事呢?说刘备蓄意篡权,有不轨之心!属于您的部下和权势都被刘备给篡夺了,这是很危险的!”
“说了,没用。”
董重摆了摆手:“我是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那么信任刘备,反正这个事情太皇太后没管过,哦对了,我听说刘备每个季度都会往宫里面给太皇太后送很多珍奇异物,太皇太后现在根本离不开刘备。”
“这……”
郑泰张张嘴巴,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到了嗓子眼,却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难道钱就真的那么万能吗?
难道刘备的钞能力就真的那么无敌吗?
连太皇太后都能收买?
连权力都能收买?
郑泰感到无法理解。
而且,他也不知道刘备到底是通过何等精细巧妙的操作才能那么有钱。
但事实就是,刘备一手权,一手钱,现在左右开弓,所向披靡。
董重貌似已经躺了。
“所以,都到了这个地步,郑公,您觉得我们这样做还有意义吗?”
董重叹了口气,笑道:“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该放弃的就放弃吧,该吃吃该喝喝,钱和女人一样也不少,这日子不也挺愉快的吗?郑公,您以为呢?”
看着董重一脸躺平摆烂的模样,郑泰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董将军不为家族考虑,我还要为家族考虑!为后人考虑!今日的一切吾等也有功劳在其中,全部的好事,怎么能只被刘备一人夺取?他以为他是谁?孝武皇帝吗!?”
董重对此毫无反应。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郑公如果有想法,那就请另寻高明吧,我现在只想好好儿的活着,别的,什么都不想。”
说完,董重费力地站了起来,喘了几口气,头也不回地向内堂走去了,留下郑泰一个人在大厅内很是凌乱。
不过郑泰确实没有看见董重背过身去之后,脸上所堆积起来的阴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