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后,仁川港终于恢复了通航。
但川流不息的景象并未到来。除了严冬外,来朝鲜的船只已经非常少,除最多的日本船外只有美俄两国会偶尔光顾,后者主要是因为旅顺还没完全从战争中恢复所以将仁川选为越冬港。而昔日最多的英法船只却因为德军潜艇的绞杀造成海上运输几近瘫痪,为确保至关重要的大西洋生命线,他们抽回了所有能够抽回的远洋船只用以维持运输量。
美国船来的也很少了。杨秋上台后华尔街早已把可怜兮兮的朝鲜市场抛诸脑后,欧战导致他们连四亿多人口的大市场都不得不暂时放在一边,哪还有精力来开拓被日本笼罩的朝鲜呢?说来真可笑,目前西南太平洋上最大的远洋船队居然是昔日没几艘海轮的中国,四海、五洲和招商轮、交通行四家航运公司总计40多艘远洋轮几乎包办八成以上的海运业务。
昔日亚洲最大的航运国家日本,却因为不熟悉潜艇导致11艘海轮被连续击沉。10年来过分追求海军巨舰却疏忽航运投资的他们至今都没有一艘万吨轮,全国超过5000吨的海轮总计23艘,现在一下子丢了7艘(击沉中4艘非日本或大型海轮)可想会对航运造成何种影响。就算日本已经拥有较强的造船能力,但失去廉价矿石来源地后连钢铁工业都飞速萎缩,印度的第一批生铁又没抵达,就算抵达也需要按战前价格付款并优先确保英法驱逐舰订单,所以民用造船业务已经基本瘫痪。
刚过去的1914年让日本痛彻心扉,进入1915年后不仅没好转反而因为动荡的政治局势愈加黑暗。更糟糕是由于工业萎缩严重,尤其是民用领域裁员潮屡见不鲜,大量非日本籍工人开始离开前往工业发展火热的中国谋求生存,其中就包括很多甲午战争后从中国引进的技术人才(注1)。
北一辉和青木宣纯目前还没心思关注这些,就算关注也会觉得只要重新打败中国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们认为目前的最重要工作就是找到志同道合者并筹措经费制定计划,所以从横滨搭乘一艘海军特设运煤船来到朝鲜。由于民用船只紧张为了确保燃煤供应,日本海军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派运输船从事这种昔日绝不舍得拿军用船来消耗的工作中。
踏上陆地后,两人立刻察觉到弥漫于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通往码头的各条道路全堆起了厚厚的沙袋,一挺挺硕大的机枪从里面探出,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朝鲜籍工人们需要在刺刀监督下完成全部工作,就连上厕所和吃饭都必须接受监管。铁丝网和围墙上还有战斗留下的斑驳痕迹,尤其是一片明显由烈性炸药形成的巨大黑斑更是刺目。
914事件是各国公认的中日战争转折点,因为就算青岛战役输掉日本其实还有机会。要知道当时旅顺和关东州还在日本手中,拥有150门重炮和数十处坚固要塞,并驻扎有3个师团的日军完全可以依托要塞长期据守。而且金州两面靠海,仅靠海军舰炮就能截断任何试图进入的部队,即使敌人潜艇也是不可能完全封锁的,但就在陆军部制定以旅顺消耗敌人两到三个步兵师后再转入战略反攻的计划还未出炉时,却传来最糟糕的消息。朝鲜高宗李熙的死绝对是致命的,导致朝鲜出现了最可怕的全国性暴动,上百万朝鲜人从全国各地向驻军发动袭击,破坏铁路甚至还短暂占领平壤。
那个时候日本是慌乱的,一度觉得中国军队很可能借此机会放弃关东州,而转向大规模越江进入朝鲜。
在一些日本人心中朝鲜的地位远远超过满蒙,就连军中都有这种思想。因为日本迈开大陆扩张的第一站就是朝鲜,真正吞并的第一个殖民地也是朝鲜。失去朝鲜就意味失去通往大陆的桥头堡将再次成为海岛国家,20多年的成果将全部付诸东流,所以权衡再三连山县有朋都不得不屈服朝鲜动乱的压力,而且还将本该撤回国的数万将士留在朝鲜镇压暴动。
两人此次来就是为这些浴血奋战最终却耻辱撤出大陆的同伴,他们觉得这些士兵将是实现理想的希望。但想要成功也不容易,因为这必须先说服胡子像螺旋桨,号称有70厘米长的新任朝鲜总督长冈外史,那可是个倔强无比的老头子。
坐马车进入平壤后是比港区更加紧张的气氛,地面上干结的血迹随处可见,窗户和门缝后面是一双双警惕、紧张和不安的眼神。“这是好现象,看来局势已经基本稳住了。”青木宣纯很满意空空如也的大街,那些紧张的眼神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屈服。北一辉赞同他的说法,朝鲜稳定意味着一些人就不能再借口屯驻如此多的军队,这些失败不满的士兵回国后肯定会成为推翻现政府的主力。现在要做的是该怎么撬开终于天皇的长冈外史的嘴巴,让他准许自己带一部分驻朝部队回去。
马车快抵达总督府时,一幕场景吸引了两人。只见到朝鲜皇宫门口,一小队羊皮护腿,全身裹紧棉袍,头戴厚厚有护耳的中国军队制式风雪帽的士兵居然等在外面,他们各个都手持最近火热欧洲的冲锋枪,还有两挺轻机枪压阵。
“支那军队!”虽然整个战争期间两人都在日本,但一些关于国防军制服和装备的消息却瞒不过青木宣纯,立刻认出这是来自中国的国防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肆无忌惮的站在朝鲜皇宫门口,枪机大开对准旁边的日本警卫!
“他们是来保护支那外交次长和驻平安道缓冲区特使的。”前来迎接两人的是16师团参谋次官筱冢义男,1910年从陆大毕业并以第五名的成绩从天皇手中接过军刀后就在陆军军务局田中义一手下效力,战前才加入第16师团任次官,是陆军年轻一辈中的对华强硬派。和青木纯宣一样也认为此次大战日本输得太冤,明明还有放手一搏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却因为欧洲施压而放弃。
“该死的支那人,难道想在朝鲜动手吗?”青木宣纯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立刻上去将敌人全部杀死。筱冢义男是很有头脑的军官,也担忧地说道:“不是想动手,而是已经动手了!他们那个派来的督察官简直就是流氓,抵达第二天就对用一倍的价格收购走了平安道市场上几乎所有的棉花、金属和粮食!”
“一倍?!他们钱多没处花了吗?”
青木纯宣再不懂经济,也知道这种高价收购会导致什么后果,消息传开后将来谁还会把东西卖给日本?筱冢义男有些无奈,叹口气:“青木君,他用的可不是自己的钱。”北一辉张张嘴,刚要问就想明白了。日本交出全部租界和财产后至少有数千万现金被支那人抢走,在两国商贸已经彻底中断的情况下,日元在他们手中只是一堆废纸,但在朝鲜……却足够买走很多东西,而且他相信这些东西最终有很多将流落到北部山区的游击队手中。
但问题是,他现在也需要这笔钱!
枪炮子弹结束后,中日之间显然又开始另一场战争,而且目前看,这场战争日本还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必须改变!必须推翻天皇政府!北一辉用力握紧拳头和两人一起步入总督府。
北一辉前脚踏入日本总督府,张宗昌和民国外交部特使施肇基也紧随其后见到了朝鲜纯宗李坧。能见到这位据说从小被宫女用嘴吸太多次,导致没了男人能力的窝囊皇帝,张宗昌也很兴奋。别管人家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毕竟是一国皇帝,放在以前他这种人别说见连看两眼都没机会,但现在却能堂而皇之步入大殿,尤其是那个穿着日本军装拄着军刀的小皇帝还向自己点头行礼……激动啊。
想想以前,最大梦想就是多睡几个女人,多弄点钱。现在才知道这些都算个屁,有了权势连小国皇帝都必须对自己客客气气,还有啥弄不到手的?果然听总司令的话才是硬道理。旁边施肇基哪知道这家伙此刻居然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和顾维钧一样都是公派留美学生,更相似是他娶了唐绍仪的侄女,而顾维钧三年前才和唐的女儿结婚(唐绍仪眼光独到)。所以从唐绍仪答应杨秋入驻西南起,就收拾东西去武昌在外交部任职,还在戴季陶的推荐下加入国社。
能见到被日本软禁的李坧,外交部这回花了不少心思,还让美国以人道主义借口施压才得以一见。但即便日本答应去还是派了两个军官监督全程,所以施肇基也没法和他单独聊聊。好在此次就是来故意送钱挑起日本内乱的,所以也不必绕圈子。立刻将民国政府决定支援500万日元,用于向市场采购足够粮食和物资帮助朝鲜恢复稳定渡过雪灾,还表达了中朝友好的愿望。
长期被软禁的李坧眸子灵透仪表不俗,或许是第一次被准许进行外事接见所以话语很多,就差把两人留在宫中长期陪伴,但过分的热情让日本军官很不满,咳嗽几声。
并不算响的声音却让李坧神情一黯,点头道:“请代我感谢大总统的美意,朝鲜人民不会忘记中朝友好。”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施肇基和张宗昌都皱皱眉,也由此看出日本已经将李坧与外界彻底隔开了,要是其他人回谢肯定会带上副总统或总司令。施肇基说道:“陛下请放心,张大人身为平安道和平督察官,将负责此次救灾行动并亲自向市场采购物资分配给灾民。”
张宗昌听见提到自己,连忙起身拍起胸脯:“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被威胁后明显无心再谈的李坧点点头,然后就下令送客,转身再次回到与世隔绝的深深皇宫。
走出皇宫后,张宗昌瞄了眼远处的日本总督府有些不爽:“施长官,副总统到底是个啥意思?为啥要送钱给朝鲜人用呢?看刚才那小儿皇帝的模样,这些钱恐怕……挡不住流到日本人手里。”施肇基微微一笑:“效坤兄只管按照办法从朝鲜和日本商人手里收购物资尽早把钱花出去,至于救灾嘛……运回北面,山区受灾更严重。”张宗昌是谁?怎么会听不出这些话的意思。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何要送钱,但用国内已经没用的日元买物资援助北方还是清楚的,呵呵笑着钻入马车在士兵的保护下回平安道。
“八嘎!”
远处日本总督府内,刚得知张宗昌在平安道撒钱狂卖物资的青木纯宣见到两人离开,放下望远镜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杯盖乱鸣后怒道:“该死的支那人,竟然想用这种办法挖我们的墙角,或许还在打主意救出那个连男人都做不了的皇帝吧!应该立刻下令,禁止商人将物资和粮食出售给他们,让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北一辉却不这么认为,摇头道:“不!应该卖给他们,不仅应该从市场卖,如果必要连军中物资也可以卖。”
“北一君,你不会发疯了吧?你真以为他们会好心救灾吗?这些东西肯定都会被转交给朝鲜游击队和那支独立军!现在正是最危急的时刻,一颗粮食都不应该落到他们手中。”青木纯宣瞪大眼睛怒气冲冲。但北一辉却无惧的望着他,说道:“青木君,你知道我们现在最需要什么吗?不是立刻进行第二次战争,而是应该尽快将那些卖国的政客赶下台!所以我和你来到朝鲜,但光寻找志同道合者可不够,我们缺乏自己的资金,没有钱很多事情都办不好。”
拥有丰富反政府经验的北一辉开始分析他们这些人的问题,人可以找,别说朝鲜就连日本都有不少怀有激进思想的志同道合者,但钱财却是个大难题,没有钱……就根本无法发动政变。筱冢义男也同意他的看法:“北一君说的很多,如果能恢复大日本帝国的荣耀,即使委身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要做的是一件没有前例的大事,必须拥有万全的准备。把东西卖给敌人换钱,然后拿钱回国才能招募更多勇士。”
两人的话让青木纯宣很无奈,虽有不甘但他也知道钱财的重要,所以起身去见长冈外史时眼睛还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一个劲咬牙:“会有机会的,总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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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援助款将朝鲜和日本乱局逐渐推动起来时,袁世凯的葬礼也已经结束。最高待遇的国葬和下半旗致哀举措不仅仅承认了袁世凯的身份和地位,还让杨秋得到了不少昔日北洋的尊敬,这是他没想到的。但他并没立刻回南京,因为第二次国社全国代表大会就要在武昌召开了。
和两年前西南临时联合议会建立那次确定主席和执委的临时会议不同,此次会议吸引了太多太多目光。因为这不仅仅是国社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国大会,更决定了未来五年民国政治走向。最吸引人的是,此次会议将会解开现在民国政治圈的最大谜团,杨秋是一步登天还是继续利用实权背后操控以国会制后的掣肘和正面冲突。
时隔两年武昌再次成为了全中国的焦点,国社党主席杨秋,国社执委民国首相唐绍仪,湖南省省长谭延闿、广西省长陆荣廷,四川省长邓孝可,党务秘书长陈果夫,北京市长阎锡山,教育部长章太炎,工商部长申树楷,铁道部长詹天佑,中央银行行长徐秀钧,财政部长张文景,卫生部长伍连德,警察部长杭武(杭志弟弟)。只看看这些名字,就知道国社已经庞大到何种程度,更别说身为大总统兼国社执委的黎元洪也即将到来。
大半个内阁,八成的议会,全国七成省长和市长,工商名流,学生和民间代表更是不计其数。当国社聚齐后,杨秋也才发现自己一手创造的这个集体已经庞大到如此地步,虽然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迫于自己的威势,或者见风使舵转头来的小人,但谁也无法否认国社已经成为全中国最大且在未来很长时间内都无法被取代的政党集团。
从他居住的小院二楼看下去,外面已经被荷枪实弹的警卫连彻底封锁,近千人的与会代表让武昌进入了最高戒备,不仅萧安国亲自坐镇,国防部还取消了104师的全部休假负责保卫,内圈更是由刚从朝鲜回来的猎人贴身保护。
如此严密的保安工作不仅体现了此次会议的规格,更让杨秋也有些神思恍惚。
一个全新的垄断集体已经出现在中国,未来自己和他们会走向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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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真实历史资料,从甲午至1910年,日本从中国引进大约2千余洋务运动锻炼出来的技术工人,其中仅江南和马尾就陆陆续续有五十余人前往日本。)